人生路上,我们总是步履匆匆,忘了回头看看那双一直注视着我们的眼睛,忘了珍惜那双默默托着我们前行的手。
每到夏天,当我取出那双方口布鞋,指尖抚过鞋垫上母亲绣的红色花纹,眼眶总是忍不住发热。那些磨损的边角,褪色的花样,都是岁月留下的印记,更是母亲爱的证明。这是我出嫁时,她连夜赶工塞进我箱底的“嫁妆”。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密密麻麻的针脚,一如她说不出口的牵挂。
母亲是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却用一针一线绣出了世界上最美的画。四季的花在她指尖绽放,会飞的鸟在她掌心振翅,游水的鸳鸯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鞋垫上游进心里。她没学过艺术,却把对儿女的爱绣成了永恒的艺术品。
我记得每一个她纳鞋垫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她佝偻着背,针线在发间轻轻一蹭,线就听话地穿过针眼。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关节因常年劳作而肿大变形,却能绣出最精细的花样。剪刀在她手中转几个弯,一朵梅花悄然绽放;指甲在布上轻轻一划,喜鹊的轮廓栩栩如生。
“绣花就像过日子,”她常说,“要有紧有慢、有疏有密。”那时我不懂,如今才明白,她是在用针线教我人生的道理。
垫上她做的鞋垫,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那不仅仅是布料的柔软,更是母爱的温度。在外奔波的日子,每每感到疲惫,脚下总能传来一股暖意,仿佛母亲的手一直在托着我,告诉我:孩子,慢慢走,妈在。
她的手,也曾细腻光滑,也曾抚过我发烧的额头,为我擦去委屈的泪水。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手变得粗糙干裂?是无数个寒冬在冷水中洗衣,是日复一日操劳家务,是父亲早逝后独自扛起这个家的重担?
她从不喊累,从不抱怨,只是用那双越来越粗糙的手,继续纳着一双又一双鞋垫,把说不出口的爱,一针一线地绣进去。
直到那个雨天,我回家看她。九十岁的母亲不在家,邻居说看见她往村口去了。我急忙追去,远远地,看见雨幕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她撑着伞,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一把伞,那是给我的。
“妈——”我哽咽着喊出声。她转过身,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想着你快到了,怕你淋着。”
雨水和泪水在我脸上交织,我急忙上前扶住她。那一刻我才发现,她的布鞋已经湿透了,而我的鞋因为垫着她纳的鞋垫,依然干爽温暖。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三年了,我却依然舍不得换下她纳的鞋垫。每次穿鞋,都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我也开始学着她纳鞋垫,虽然针脚不如她工整,花样不如她精美,但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对她的思念。
原来,母亲从未真正离开。她化作了鞋垫上的每一针每一线,化作了我脚下的每一步路。当我走过千山万水,走过悲欢喜乐,总能感受到她从远方传来的温度。
世界上最奢侈的,从来不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而是一个母亲在油灯下,用她最后的光阴,一针一线为你纳的鞋垫。那里藏着她的一生,她的青春,她的爱。而我们要用尽一生,才能读懂这份沉默的深情。
如果有来生,请让我做您的鞋垫,托着您走一遍人间路,换我来为您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