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潮热像一锅煮沸的糖浆,黏糊糊地糊在窗玻璃上时,我总想起老家客厅里那台老格力。女儿举着手机视频,镜头对准空调外机斑驳的锈痕:“爸,这空调外机都掉渣了,我给你换台带自清洁的新款吧。“画面扫过客厅角落,那抹熟悉的泛黄瞬间刺痛眼睛——外壳泛着茶渍般的旧色,控制面板上的裂痕像干涸的河床,正是当年我修遥控器时不小心划下的伤痕。
“别换!“我隔着屏幕急声摆手,指甲在手机壳上掐出月牙形的凹痕。妻在旁边打趣:“八百里外还护着你的老伙计呢。“她怎会懂得,杭州的空调再怎么吐着冷雾,也吹不出老家那台老格力的味道。那风里裹着书柜深处樟木箱的幽香,混着窗台茉莉零星的芬芳,更卷着二十多年光阴酿出的烟火气。
女儿或许早已忘记,高考前那个蝉鸣聒噪的深夜,这台老格力陪我守着长夜。它的制冷力惊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让三间卧室浸在清凉里。我坐在客厅藤椅上,听着它像老水车般”嗡嗡”转动的声响,数着漏沙般的时光。凌晨三点,女儿忽然推门而出:“爸,你咋还不睡?屋里凉着呢。“我望着空调出风口翻涌的冷气,笑着说:“我在这儿听着它响,就像听你翻书页的声音,心里踏实。“其实那晚的凉风里,藏着父亲不敢惊扰的守护,藏着月光与空调声织就的温柔茧房。
“遥控器按键都磨平了,调温度全凭手感。“女儿举着塑料遥控器在镜头前晃,边缘的毛边像被岁月啃噬的旧书页。我却记得,儿子小时候总抢着当”遥控器司令”,踮脚举着遥控器往我手里塞,奶声奶气嚷着:“爸爸开大风风!“后来他远赴异乡求学,每次视频通话都要问:“咱家空调王子还转着呢吧?“我说”转得欢实”,他便笑出泪花:“那是陪我长大的老战友。”
镜头扫过空调侧面的斑驳贴痕——那是女儿追星时贴的海报残影。当年她上大学离家前,蹲在地上抠胶痕抠得指甲发白,忽然抬头说:“别撕了,留着吧,等我回来认亲。“此刻她真要换掉这台老伙计,那些青春的光斑仿佛也会随之湮灭。
“上月我还跟它聊天呢。“我对着屏幕笑,妻在旁边拆台:“不就是拍了三下外壳吗?“确有其事。上个月离家前,我像往常般与老朋友道别:开机,空调突然停了风,我贴着手掌轻拍泛黄的外壳,像安抚哭闹的婴孩。谁知它竟”咔嗒”一声重启,凉风重新流淌时,我的眼眶猝然发热——这老伙计连闹脾气的脾气,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视频那头女儿轻叹:“行吧,听你的。我给它擦干净了,底下垫了新布。“镜头下,浅蓝格子布衬得泛黄外壳愈发温润。杭州的空调风带着机械的寒意扑面而来,我却仿佛嗅到老家客厅的混合香气——樟木、茉莉,还有老格力吐出的、裹着时光褶皱的暖风。
“明天就回去。“我对着屏幕说,这话既是说给女儿,也是说给千里之外静静伫立的老朋友格力。它此刻或许正”咯吱”轻转,像二十多年来每一次等我回家时那样,在光阴里织出一张温柔的网,网住所有关于守候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