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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补日子的母亲

时间:2022-03-15 09:25  点击:1753 作者:韩和平 来源:乡宁老体协

    一不小心被抽屉合页在裤子上划了道口子,我忙叫妻子给缝几针,孩子见了,直嚷着扔了,那么多新裤子别穿这个丢人显眼。哦,崭新裤子破个口子怎么就扔了?多可惜呀。此时此刻母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面前,情不自禁地想起缝补日子的母亲。


    我们常说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日子,尽管早已尘封历史了,但只要触及却又像昨天一样清晰地重现。那时人们几乎所有的生活都与缝补有关,不仅软绵绵的衣服、鞋袜、被褥、床单之类会缝补,就是硬邦邦的磁碗、铁锅、脸盆之类用品也会缝补,当时就有从事补锅钉碗的手工艺者走街串巷。缝补在人们生活中已烙进深深的印记。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身着补丁衣服别说农村,就是城里也并不陌生。凡有人群的地方,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是一道补丁的风景线。那个时代又穷又苦,人们对饥荒问题都时常束手无策,身无完衫更显得不那么重要。我家兄弟姐妹多,平时的穿着基本都打着补丁。但是母亲打的补丁却不随意,经常看到她在小油灯下,一边哼着古老的歌谣,一边手捻针线比比划划,为怎么打补丁费心劳神。一般的补丁只为延长衣物使用期限,但母亲打的补丁却常常让人赞赏不已。


  于是我们对于身上的补丁衣服并不觉得多么寒碜,就是逢年过节赶集上会走访亲戚也乐意穿。听母亲说她的手艺是跟奶奶学的。奶奶不仅是方圆几十里村庄的织布裁剪缝制能手,而且做得一手好饭食。自她娶过门后,就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学会了奶奶做饭食的绝活,而且精通了缝补过日子的诀窍。母亲做补丁的材料大部分是从不再穿的旧衣服上剪下来的,只有少量是裁剪新衣物的边角布头。但就是这些废料经母亲精心搭配后产生了效果,也为儿女们带来了舒心惬意。尤其是母亲用补丁做的袋子,简直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母亲的一生,就是“纺—织—染—裁—缝—洗—补”辛酸的一生。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时一进腊月,为了一家人过年穿的体面,妈妈整晚整晚的不睡觉,在队里一天劳动收工回家后,随便吃点,多数时候是边干活边啃点凉而硬的玉米面窝头,急匆匆把我们叫回屋里,脱下穿了一冬的棉袄或棉裤,裹上被子围在热炕头,由上到下地拆了,尽管已经是补丁摞补丁了,还是把磨烂和撕破的地方一针一线地缝补好,再把已经粘结在一起的所谓棉花(其实早已破碎的没有棉花的形迹了)拿到院子里,用小木棍反正敲打里面窝藏了一冬天的灰尘污垢,摊在炕上暖干原来湿了暖干再湿了的汗渍。待一大家人吃过晚饭后就开始洗了,一盆一盆的黑水倒了换成清水,直到水清了才作罢。母亲的手到这时已经是又红又肿了,然后把笼盖扣在灶火上,待笼盖热了,站在灶火前把拆洗好的衣服一点一点、一件一件的烘烙干,这个过程是缓慢而艰难的,棉衣有表和里子,需要妈妈一点点的抚摸,稍有一丁点干不透,妈妈都会再烘一遍,直到完全干透,才拿去笼盖,坐上铁锅,放上半锅水,一把一把的在灶里添柴,水温开时把几天攒下来的清米汤按一比四的比量兑入锅里,接着把洗净的衣服放进去泡泡,取出来拧拧,拉平,挂起晾晾,再重复前面的烤烘,整个从拆到干的过程没有六七个小时是完成不了的,这时也就多半夜了,我们都进入了梦乡,母亲才能脱鞋上炕,铺平里子,揉开粘在一起的变黑破碎的棉花,一点一点的摊平,盖上表面,卷起来翻过,拉着长长的棉线一针针的开始缝了。有时奶奶会起来帮母亲盘疙瘩(也就是现时唐装上的纽扣)。直到缝成,钉上疙瘩,上好领子,一件衣服才算完工了,这时多半听到队长出工的喊声了。

     

    这里不得不说,上世纪6、70年代,家家发的布票不够用,我和弟弟从上小学到高中毕业,穿的都是全家人省吃俭用出来的的粮食,由父亲多次背到50里外的河津南午芹集市上粜了,买了棉花背回来的。然后用买来的棉花,经奶奶白天多是晚上在煤油灯下用纺车纺成一根根线,那成锥形的棉线团小山似堆在笸箩里,再经母亲和奶奶没黑没夜地亲手老式土布机上用梭子“咔嗒、咔嗒”织成土布,夏天穿的是别家孩子没有的带各色条纹的褂子,惹得好多女生眼红。通过奶奶和母亲尽心的浆、染过的布料,裁剪做成的衣服总比别人好,穿上身整洁庄重,显得富贵体面。尤其浆洗过的衣物,有许多好处,除布料结实耐用板挺外,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冬一春过后再拆洗的时候,很轻松就可以把一块布面上一些诸如油泥一类的很大的脏物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很快洗干净了。现在母亲离我们而去,那样的工艺也失传了。我的母亲和天下的母亲一样勤劳善良,操劳了一生,负重了一生,从没有半句怨言,累了停下手中的活计伸伸腰就算休息了,瞌睡了下炕扫扫地抹抹家具就当睡了。从年头到年尾不敢误了出工,家里人多靠父亲一人劳动,经常是短款户,她拖着风湿疼痛的腿爬山下沟的出工,常常因为手慢力小,忍受着别人指东道西的说道。仁辱负重干一天活一个工分一毛五分钱也从不落下,母亲常说拾到篮子里都是菜啊,积少成多,不要看不起,什么都是由小变大的。这富有哲理的话从一个只知道干活能让全家吃饱的农家妇女嘴里说出来是多么的伟大、高尚啊!


   那年我考上了师范,为了弥补短款,她硬着头皮和村里的青壮年一起离村参加大队的水保队,那时他的脚已经变形了,歪着用脚背走路,这样一瘸一瘸的还要完成一天的分工,早完工的人都回家了,她还在摸黑劳作,做完后摸着爬着在陡峭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坡道上往家赶,往往是奶奶一遍遍地在门外瞭望见不到人影,小半夜了才能汗湿衣衫的回到家中,饥饿和劳累已经使她没有了饭菜的口感,不管冷热,往嘴里填上几口,就连衣躺下了,等待她的是鸡叫时的再一次出工。

     
    母亲涵养之深非同一般,一切都能容忍,几十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一个锅里搅拌,没有顶撞过婆婆,做不好的重做,笑颜相对,婆婆的要求就是他的标准,邻居亲戚的请求就是再苦再累做不到心坎绝不放手,就连家里的小猫小猪他都不忍受饿,口碑至今还是村里教育媳妇的楷模。可是对我和弟妹的学习时刻挂在嘴上,记在心头,自己连名字都不认得,却不放松我和弟妹的学习,管教甚是严厉,不识字却能看出你写的字端正歪斜与行间的整齐与否,一点马虎都不放过。小孩子写字多写不端正行距,一头上天一端入地,这时她会拿放牛的鞭杆画出端端正正的格子给你垫上。我现在写字工整,做事严谨,处事认真就是来自母亲的言传身教。    


   母亲是一个待人接物懂规守矩的人,非常注重礼仪细节。家里来亲戚了,我们必须起立尊大尊小的问候,然后端水,递上自家的烟笸篮,没我们事了才能悄悄离开,等亲戚吃完饭走了我们才能回家,即使过了开饭时间,亲戚不走也不准回来,回来能喝上半碗白面汤都心满意足地向小伙伴炫耀几天,就这样的殊荣对于我这个家中弟妹的大哥通常没有机遇。母亲的每件物品从来都是哪里拿的用过必须还回那里,炕上的被褥早晨起来必须叠放整齐,枕头上小下大,被子新上旧下,不能随便堆放,是母亲的教诲,使我几十年来无论走到哪里,床上的被子都是叠放的整整齐齐,床单拉的平平正正,衣服鞋帽摆放的有条不紊,办公室收拾的一尘不染,桌椅沙发抹洗的干干净净,书本文具摆放得脉络分明。践行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古训。


   母亲和天下所有的农家妇女一样,从未脱离过劳动,勤恳,节俭,善良,同情,眷顾,和气,顺从,正义集与一身。八一年国家改革开放,实行土地下户后,虽然劳动力有所解放,自家的土地归自家经营了,但母亲仍没有放下劳作,一直是放下簸箕拿起锄头,里里外外整天忙碌着。九四年后我当了中学校长,这时她的腿脚已十分的不便了,走步成了挪步,胃疼也只能靠药物维持了,且我们姐妹几个月子里形成的妇科病也加重了,全身浮肿,我山上山下的求医买药,起早摸黑地问神打卦,只能缓解母亲一时的疼痛。后来随我们到乡镇所在地租的房子住了,妻子为了缓解我收入微薄的压力,做起了裁缝,带上了徒弟。母亲除了带孩子,还给大家的蒸馍做饭,每每不等大家吃完就戴上围裙站在锅台边抢着洗碗刷锅。冬天里房子烧炉子不暖和,她冷的不到天黑就围着被子了。


    这个时候因为胃寒胃疼母亲学会了吸烟,平时吸两毛钱一盒的烟,我有时给买一条三十多元的蝴蝶泉烟,过些时日看看总还没完,桌上或床上的烟盒我偶尔也望望,直到她去世后我才发现烟盒里装的仍是她平时吸的几毛钱烟。操劳大家,心疼儿子,照管孙子占据了她整个心田。就连二00三年我的大女出嫁时,她卧床不起已数日了,但还拄着床边,忙前忙后地招待亲戚客人,直到晚上客人散去,妹妹冲了个鸡蛋端给母亲,她喝不下去,我们才慌了。第二天就到河津铝厂医院,医生兼院长检查后,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告诉我“癌症晚期,已扩散到肝、肾脏”。我瞒着弟妹偷偷跑到外面痛哭了多次,电话叫回了远在佳木斯上班的三妹,为了不让母亲发觉病情,我请求医生住院,每天输送些保养药和止疼药,延缓和维持她的生命,不知母亲心里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尽管有时疼的头上冒汗,也从不呻吟一声,在我们面前还要装出笑脸。一周后出院,我连哄带骗地把她带到家住河津刘家庄的二妹家,三天后租车回了我家,叫来大妹陪伴照护。适逢本家弟弟结婚,母亲提出想回去,我没有多虑就送回弟弟的家,几日后弟弟代信母亲的病似乎加重了,晚上不能睡觉。我丢下正值一年一度的学生期末考试,连夜赶回家中,陪在妈妈身边。随后的日子里,亲朋前来看望,村里40多户人家不缺一户地拿着鸡蛋,糖和水果也都前来问候,母亲的人缘和友爱深深的震撼着我们。


    二00四年正月初八,小我几岁的小姨哭着步行了几十里山路从河津赶回看望她心爱的大姐了,姐妹相见相拥而泣,在我们相劝下他们忍住了悲伤和泪水。此时,母亲说想起来坐坐,在妻子和弟媳及两个妹妹的帮扶下,在弟弟和两个妹夫的关注下,靠在我的怀里安然地睡过去了。母亲就这样平静的、安然的走完了她的一生,也许是她终生劳累过度疲乏了,此刻需要安然地睡了

母亲的一生,用纺车纺出了长长的母爱;用无数条经纬线织就了密密的母爱;用银针丝线缝出了结结实实的母爱;用辛勤在我们心灵里写下了满满当当的母爱;母爱把日子缝补浆洗得有声有色、实实在在、完美无缺、绚丽多彩;母爱哺育我们长大成才,成就我们美好的人生……


陈靖编辑